2 垃圾裡的政治
Jerry和金濤有卡車駕照,被分配去開垃圾車,Oliver、力克和Michael就只能跟車收集路邊的垃圾。力克所在的垃圾車團隊中,跟車工人名叫Jack,司機則是Jimmy。一般情況下,司機同時也是班組長,擁有類似幹部的職責,什麼時候出工,什麼時候收工,什麼時候吃飯休息,都由Jimmy說了算。
在這樣的困境中,力克開始尋找聯繫志同道合之人的途徑,秘密地構築著一條江河般隱秘的小徑,夢想著有一天能激起千層浪花,扭轉這數字化的枷鎖,把正義的光輝帶回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。
而面對無形的敵人和隱形的壓力,他知道,最強大的武器不在於手上的工具,而在於心中的堅定信念和對未來的渴望。他們正團結如一,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的挑戰,並在不斷的自我修行與磨礪中,找到通向自由的真正出路。
Jack見增加一名跟車工作人員感到高興,便開始指派力克進行各種搬抬任務,他自己便可以揀拿一些輕便垃圾袋,嘴裡還不停地嘮叨一些無聊話。
Jimmy坐在駕駛台裡幾乎不用下車,他只是負責將車停在垃圾桶旁邊,有時候開過垃圾桶十幾英尺才停下來,也懶得倒回來,他把駕駛台的收音機開得很大聲,聽不到外面的聲音。Jack對此只是笑一笑,好像已經習慣,司機停車不到位,即使多一英尺距離,也會增加一英尺的負擔。
力克初來乍到,只得老實地多走上一些距離,並承擔大部分搬抬工作,把一肚子怨氣埋在心底。獨棟別墅區由過去的一人增加到現在的三人,密集生活區由過去的二、三人增加到現在的五、六人,主要因為新時代垃圾車已經取消了電動傳送帶,因為過度的現代化也是資產階級的腐化墮落形式,社會主義必須體現勞動人民的本色,也就是用勞動人民來代替自動化設施,因此除司機外,必須增加多名跟車,分工不同協調作業。
力克在Jack懶散的影響下,他自己也逐漸變得不那麼積極。人員不斷增加,工作任務常常無法準時完成。後來發現送郵件的車也差不多一個樣,過去只是一名司機駕駛一輛沒有車門的郵車,就可以完成送郵件任務,而現在也變成二、三人,司機兩旁已經裝上車門,只負責開老爺車,不用下車勞作,跑腿送郵的不斷從郵車跳上跳下,司機常常停車不到位。力克這才看懂各工種是有等級的,司機就是幹部,甚至是黨支部書記,不僅工作輕鬆,同時被賦予了黨的特權。這讓人想起中國的一則寓言:一位和尚挑水喝,兩位和尚抬水喝,三位和尚無水喝。無疑是對當今最好的寫照,而今他自己成為三個和尚中的一員,才深刻體會到意境。
在這場勞動現實的畫面中,力克深感壓力沉重,宛如被厚重的鉛塊壓著呼吸困難。他日復一日地同Jack和Jimmy在垃圾車旁奮鬥,心中充滿了矛盾與掙扎。在Jack的笑容背後,力克感受到一種悲涼,那是經歷無數次妥協後所剩無幾的滿足感。
有時候,在這個充滿昏霾的世界裡,任何對「光明」的憧憬都如同一場禁忌的夢。
有一次,力克在垃圾桶撿到一副墨鏡,戴上可以遮擋一些渣滓進入眼睛,結果被Jimmy摘下來踩得粉粹,並狠狠地訓斥說:「這是資產階級的東西,是腐化無產階級思想靈魂的奢侈品。」
力克傻呆呆地盯著地上碎片,沒想到一個普通墨鏡,會有政治高度和階級區分。Jimmy滿臉絡腮鬍子上那雙藍色眼睛,充滿威逼與鬥爭,彷彿一隻齜牙裂嘴的老虎。力克很快就對班組長權威感到了恐懼,只能屈從,沒有別的選擇。
車內的Jimmy神情木然,他的手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拍打著方向盤,似乎一種無聲的對抗與抗拒潛藏在他的動作裡。力克猜測,在那看似冷漠的外表下,Jimmy或許也有一顆不安分的心靈,只是隨著時光的漸行漸遠,慢慢地變得麻木。
而今天一下子就打消了這些念頭,如果還敢對他揭露陰霾真相這類話題,無疑是與虎謀皮。力克望著滿天的昏霾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Jack戴一副上圈的近視眼鏡,看起來60多歲,實際上只有50幾歲,像個學者,應該是最底層的無產階級了,他也沒有對黨和社會主義表現過任何不滿,相反,他也認為那副墨鏡就是資產階級的東西。
Jack解釋說:「戴上墨鏡,看到的世界就會變得黯淡,我們的社會是光明的、偉大的,而不是黯淡的。」
這一解釋力克才恍然大悟。原來戴墨鏡真的充滿了政治色彩和階級感情呢,何況昏霾下本身就陰沉沉,根本不適合戴墨鏡。
力克還是大膽地跟Jack講了關於昏霾的話題。
Jack對「清除心中那片昏霾」的說法笑一笑說:「沒有昏霾,心裡沒有,世界上也不存在昏霾,月朦朧日朦朧,這就是一種美麗的景色,我們生活在一個美麗的世界,我們看見的也是一片光明的社會,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,那些藍天白雲之類的,都是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杜撰出來的東西,是那些文學家理想化的想像,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藍天白雲,傳說在資本主義社會那邊存在,即使存在,他們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,心裡都是黑暗的。」
力克問他如何知道這些的,Jack說:「我腦袋裡有個聲音告訴我的,報紙廣播都是這樣說的。」
「以前你真的沒有看過藍天白雲?」
「我們只看現實不看過去,也不許回憶過去,否則就犯了思想罪,就是人民的敵人。而且,色可主席就在我的腦袋裡,他無時不刻地在看著我,我們不能有任何回憶和任何思考。」
他們已經忘了昏霾籠罩前的那一片燦爛藍天,看不見的就不相信,這實在太可怕!昏霾環境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問題,因為他們已經愛上了昏霾。就像蛆蟲愛糞坑一樣,即使將蛆蟲拿出糞坑也會不自覺的朝糞坑爬。
力克突然想起過去一位知名的權威專家JackBlack,就詢問了這方面的問題,Jack承認自己就是這位天體專家,他能夠模糊地回憶一些刻骨銘心的事,但是在一些政治原則問題上還是很能把握的,必須是在熱愛黨、熱愛社會主義的基本點上回憶。
他因為發表一些關於天體的學術論文,卻在一夜之間被打成反動權威,在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口號下,他被揪出來批鬥,株連妻子成為了反動伴侶,兒子也自然成為狗仔子,都逃不過各種政治運動嚴厲打擊,妻子和兒子都在政治運動的恐怖中死去。
Jack向力克坦言:「過去的經歷就像一場噩夢,不值得提及。我的新生活讓我感到滿意,他們給我分配了一個新的太太,太太還帶來一個小兒子,也成為了我的新兒子,都是黨給我分配的,所以呀,社會主義就是好,黨媽媽給我食物、給我工資,給我分配了住房,還給我分配了太太和兒子,黨給了我一切,黨的恩情我永遠不忘!」
「那你愛你的太太和小兒子嗎?」
Jack遙遙頭說:「我太太就像一頭母老虎,她的強勢態度讓我感到畏懼。她也不愛我這個瘦小的老頭子,她常常提著我的耳朵教訓,說她就是黨派來監視我的,她是黨的共同情人,必須被黨共享,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黨。唉!我就像生活在老虎窩裡的一頭羊,不過我還是要感謝黨,給了我一個家。」Jack的語氣平淡,而語言中卻蘊含著難以掩飾的淚水。
Jack的單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顯得萎縮,彷彿失去了生活中的所有色彩。儘管他總是面帶微笑,但每一句話都透露著一種對現實的強迫認同,那種對失去自由的麻木不仁,令力克心中陣陣酸楚。
力克忽然明白,這個社會所剝奪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富裕,還有每一個個體最核心的自我認同。
力克嘗試讓自己不要過多沉浸在這種反抗與屈服之間的矛盾中,但內心深處,他總是難以釋懷。日子一天天過去,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,他依然在奮力尋找心中的那片藍天,即便這段旅程也許永無止境。
力克的思緒飄到了那一片藍天白雲的土地。那裡擁有寬廣無垠的自由,讓每一個靈魂都能夠無拘無束地展翅翱翔。對這裡的人們來說太過遙遠,在那段看似漫長的道路盡頭,所能看見的也許只是鏡花水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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